高二文（3） 钟淑怡
我只是一介渔夫，在湘阴县汨罗江边打渔为生。
我与他初遇，是在汨罗江边。那是一个多年来难得一见的酷热夏天，毒辣的太阳光洒在江面，渡上一层明亮的金，除了江边尚有一抹绿色外，地上的草全都枯死了。
这世间静寂得令人害怕。我如往常一样撑着小舟向江岸驶去，抬头，便瞧见一华服男子迎面而来。
那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呢？干瘦得像一截枯木，面容憔悴，眉毛向上挑着，像一把凌厉的剑，鬓角的发直往上梳，被玉冠束成一丝不苟的髻。
我登了岸，好奇地打量他一眼，他眉目间流露着淡淡的忧伤，身后是楚国国都郢都的方向。
据说秦国大将白起破了郢都，屠了一座城，这两日总有逃难的百姓路过，我也就知道了楚国国都攻破的消息。
这男子，该是什么达官贵人，国破了，家毁了，故而眉间充斥着忧愁。
我径直奔向我的石头房子，这样热的天气真是受不住，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世人皆醉我独醒，
世人皆浊我独清。”
那个男人好像在唱歌，曲调哀长忧怨，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歌，我听过秦军进攻郢都后凯旋时唱的歌，军士们手操矛戈一列一列，张大了嘴巴，歌声十分嘹亮。
我翻了个身，蝉声不断，这些虫子一天到晚不知疲倦地叫着实在是令人生厌。
黄昏我从石头房子里出来时，那男人已没了踪影，有排成一列的阵亡了的楚国士兵趴在江边洗脖子，鲜红的血顺着江水蜿蜒流下，像一朵朵妖冶的花，那花在江水中晕开，美得让人窒息。成群结队的难民从郢都的方向逃来。
“郢都亡了，听说白起屠了城，白骨一根根接起来，能接几里长。”难民逃的累了，在江边停下，彼此交谈着。
他们逃难的时候，是没有吃食的，故而通往郢都的官道上，树没了皮剩一截光溜溜的木头孤零零地立着，草根被翻过一遍又一遍，凡是能吃的，都进了难民的肚子。但这些，远远不够。小孩饿得面黄肌瘦，发出像小猫般的呜咽声，然后，连这弱小的呜咽声都发不出。大人眼睁睁地望着孩子断气，却又无可奈何。
我摇晃着来到江边，要掬一捧水洗脸。却看到顺着江水漂来的布帛，这布帛像是那徘徊于江边的男人的，我拾了起来，那上面的字被江水浸得有些模糊，能瞧个大致。
出不入兮往不反
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
首身离兮心不惩
——屈平
我默然，屈平，屈灵均。那个男人便是屈原了，名动郢都的屈原，屈大司马之幼子，出身世家，却终日与诗歌为伍。夕阳洒在江面上，无头的士兵洗好了脖子，踏着整齐的步子，往郢都的方向走去。我坐在山坡上，背对着夕阳，面朝着金灿灿的汨罗江，攥着手中的布帛，心底一片黑暗。
——楚顷襄王十五年，秦国大将白起攻破楚国国都郢都，同年五月五日，屈大司马之子屈原，纵身入汨罗江，从此长眠于汨罗江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