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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小戏的陈年往事

编辑:宋明俊 来源:本网原创 发布时间:2021-04-06 09:23:53 【字体:

  世事有大小之分,难道“戏”也有大小之别?有!此“大”“小”不是量词,意指知名度。古皋东南乡一带民众通称京腔京韵的京剧为“大戏”,土言土调的倒七戏为“小戏”。大戏、小戏在民众的心理位置高下迥异,且听民间幼儿口语启蒙教学的公共练习题——

  “拉大剧,扯大锯,姥姥家门口唱大戏,接姑娘,请女婿,小外孙你去不去?”

  “萤火虫亮亮飞,奶奶叫我捉乌龟。乌龟乌龟没长毛,奶奶叫我摘葡萄。葡萄葡萄没开花,奶奶叫我摘黄瓜。黄瓜黄瓜没长刺,奶奶叫我看小戏。小戏小戏没搭台,姥姥叫我抹小牌。小牌小牌抹不赢,奶奶把我手打生疼。”

京剧舞台上的唯美旦角影像

  大 戏

  先看一眼晚清画家沈蓉甫绘制的《同光名伶十三绝》图画。同治、光绪期间是京剧破茧成蝶的时代,《同光名伶十三绝》图中人物多在所饰演的剧中人名冠上一个“活”字,如“活肖太后”、“活鲁肃”、“活关羽”、“活孔明”、“活赵云”、“活周瑜”云云,是对京剧艺术家的最高褒赏。如果你对其中半数以上的人物名字感觉不陌生,说明你对京剧艺术的认知度已经很高了。

  画图中13位开创京剧艺术的巨擘,皖籍人士占四席(程长庚、郝兰田、卢胜奎、杨月楼),如果再加上程长庚弟子及其铁杆粉丝,总数不少于八位,占据了京剧奠基人精英谱的半壁江山。说安徽是孕育京剧的龙潜之地不为过吧?

  京剧肇始于清乾隆年间“四大徽班”进京。四大徽班的“徽”字,当时在梨园圈内被理解为以徽籍艺人为主的戏曲班社,并非狭义的徽剧。从最先受皇家特召进京献艺的安庆人高朗亭,沿袭到潜山人程长庚,都触类旁通地通晓昆曲、秦腔、梆子。及至以唱“西皮”腔调为主的汉剧艺人入伙,由徽剧、汉剧、昆曲、秦腔、梆子等腔调融汇优化,聚精荟萃,终以“皮黄腔”定型。由于皮黄戏受北京语音和腔调的影响,赋有京音特色,称之为京戏。“京剧”这个名字最早出现于二十世纪初叶的上海《申报》。

  京戏表演艺术的“唱、念、做、打”和“手、眼、身、法、步”的四功五法,在戏剧百花园中列为魁首。更有一个有异于地方戏的特点是伴奏乐队建制与形式:伴奏人员坐在贴近底幕的舞台正中处,十分显眼,所以京班的乐队称为“场面”。场面中的京胡是京剧的主奏乐器,领奏的鼓师以单皮鼓和檀板指挥乐队,鼓师极其重要的艺术职责,与托腔伴奏的京胡琴师被视作主演的左膀右臂,但凡京剧演出介绍,都少不了标注“司鼓”“操琴”两位乐师的大名。试看其他地方戏剧一般只知主演,顶级的琴师鼓师却只是甘当绿叶的无名英雄。

  京剧肇始于徽班,与皖地有着特别亲近的血缘关系。追寻京剧在皖西地区的流行史,也能够感知皖西地区与京剧的缘分不浅:同治元年(1862年),舒城县便有了“全福班”京戏班社。光绪初,河南“庆寿班”常在六安境内跑码头流动演出。光绪后期,在六安城关古楼大街东侧的和平巷与大井拐交界处有一家“悦来茶馆”,店主叶庆山好客善交际,尤喜京剧,为了招引茶客,常邀集京剧爱好者在茶馆内操琴清唱,听众一边品茶,一边聆曲。这种清唱形式,开辟了古皋城京剧之先声。

  民国年间,有十多个活跃于皖西境内的京戏职业班社,有苏家埠的炎帝班、吴家湾的九如班、清凉寺的太平班、西乡的三元班、立煌战友俱乐部、立煌剧团、正阳票友社、洪福班、同庆班、六安小京班、南门怡园剧社等等。

  六安城关设置第一座京剧戏园是民国二十四年,由汤天慈等在城隍庙创办了“六安第一剧社”戏园。民国二十五年春,悦来茶馆改建成有200个座位的“六安平剧社”。民国二十九年八月,又由王殿侯等人集资将其扩建成满座五百人的戏园子,取名“中兴戏园”,后改名“新兴戏院”。民国二十九年,舒城县工商界筹款在舒城西门大街建大戏院。

  1949年秋,六安人民文化馆建立不久,就对私人经营的“新新俱乐部”进行戏改工作,帮助他们建立了团、院合一的“新新大戏院”。一九六二年命名为“皖西京剧团”,时有“三个和尚四座楼,六安花旦五门秋”之说——“三个和尚”指花脸蔡子文、老生邓子坚、武生张运海;“四楼五秋”是陈玉楼、孙筱楼、张韵楼、邵云楼,青衣花旦冯艳秋、张俊秋、张畹秋、曹畹秋,文武花旦王君秋。从1949年“中兴戏园”改为“六安新新大戏院”起,京剧世家二代传人陈玉楼先生担当京剧团团长职,1958年在上海举办华东京剧大奖赛中,陈玉楼先生与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同台献艺,以《徐策跑城》荣获三等奖。早在民国十一年,以演红生崭露头角的张韵楼先生,在上海丹桂第一台与“麒麟童”周信芳同台演出。40年代初即有全国“四大红生”、“四大猴王”之誉。1956年,张先生应邀参加安徽省第一届戏曲汇演,获演员一等奖和金质奖章。

  最早来毛坦厂演出的京戏班子是“九如班”,以后改制为霍山县京剧团。肥西县三河同庆班每逢一年一度的关公圣诞庙会,都来毛坦厂镇献艺,因为同庆班的台柱子孙敬芝先生是毛坦厂镇人。京剧科班出身的孙敬芝先生不仅唱工卓绝,音色高亢宽厚,更以表演见长的衰派老生行当出名,《打渔杀家》《追韩信》《四进士》《九更天》等经典名剧是他的拿手戏。可惜在1948年冬月,年未半百就累死在自己挚爱的京戏舞台上。在上个世纪后期,镇上老一班辈们闲聊乡土旧事时,还常忆及孙先生红氍毹上那超凡不俗的功夫,对其不幸过早作古感到惋惜而唏嘘不已。

  极度的惊恐场景最易令小孩子永记难忘,我童年时在五显庙广场骑在老爸肩膀上,既害怕又不舍的腾出一只手,捂着眼从手指缝里看大戏“滚钉板”,那模糊记忆至今不化,当时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滚钉板。成年后才知道滚钉板出自于京剧《九更天》,是义仆马义不惜性命为主人越衙告状的故事。京剧《九更天》是麒派、马派的代表剧目,很显衰派老生角色的功力。剧中人马义先是赤膊趴在钉有铁钉的木板上,然后怀抱钉板翻滚,场面怵目惊心。京剧大师梅兰芳忆及他与周信芳在喜连成搭班时期,曾合作演出过这出戏。这出戏因故事情节过于血腥,有悖于人性伦理,解放后停演而成为绝响。好在京剧“音像配”工程中留下了珍贵的张学津大师表演艺术资料。

庐剧《打芦花》剧照(闵父,王林饰)

我市演艺单位出演的《老先生讨学俸》

  小 戏

  “小戏”是合肥、舒城、六安、霍山一带民间传统的“倒七戏”泛称。初无固定戏班,多为农民和小手工业者临时自由组合,忙时从工从农,闲时从艺,后来逐渐形成职业班社,主要角色为生、旦、丑三行,一人身兼数角,乐队只须三个人:由打鼓师傅兼打大锣,打小锣者穿插着代打小镲,一把二胡为演唱伴奏。连同勤杂人员总共上十个人就组成一个戏班子了,有“两打三唱”“七忙八不忙,九人跑满堂”之说。演出条件简陋,在乡镇或者人口集中的大村庄临时搭台甚或堆土为台,故杂凑的倒七戏班子又被称为“草台班子”。民国年间,在舒、六、霍境内的专业小戏班子有王金胜班、萧家班、卫广银班等,其中始创于光绪年间的萧家班是较正规的专业戏班,因长期以来一家数人同台演出,故有“萧一台”之称。

  倒七戏的传统唱腔分主调和花腔两部分,主调有旦角和小生唱的“二凉”“寒腔”“三七”,老生、老旦唱的“正调”、“哀调”,丑与彩旦唱“丑调”,神鬼出场用的是“神调”“鬼对子”等。落板时常用帮腔,满台齐唱,称为“吆台”。花腔多为民歌小调。

  因为小戏的唱词、念白是当地的土语方言,与“大戏”比较起来,显得更加有趣,更有亲和力。举个例子——

  京剧《华容道》曹操在关隘向关公哀恳放他一马的唱词:想当年我待你恩德不小,上马金下马银秀女多娇。官封你汉寿亭侯爵禄不小,难道说大丈夫忘却故交?

  “大戏”这个唱词似乎没有什么挑剔的,然而纯朴乡亲们嫌这四句话太简单听着不过瘾,从土里刨食的老百姓认为“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舌尖上的受用是最大的享受。对于被曹操软禁在许昌的关公来说,金银财宝美女爵位,神马都是浮云。如果身入村头田间采风后编成小戏,唱词大约会这样——

  曹操(唱):想当年在许昌我待你有多好,顿顿是白米饭还炸油条。三天一小犒五天一大犒,犒得您脸通红酒醉毛高。曹大嫂她下厨房烧锅燎灶,你却是三九天穿皮袄烤炭火,自在逍遥。我对你满腔热心苍天可表,狭路上巧相逢,你怎能将前恩一笔勾销?

  乡里鼓乡里擂,倒七戏《休丁香》中的“准小三”王妙香与张万郎调情,对唱的唱词就是这么平白通俗的接地气:

  (王唱):大户子人家夸田地,二户子人家夸村庄,只有我的干哥哥不晓得丑,王家庄上你夸婆娘。(旁白)早听说郭丁香不生养,我就在这上面打主张。

  干哥哥你娶干嫂子有三年往上,我问你她生儿育女可在行(háng)?明朝再来我王家庄,把你的小孩带来给我望望。

  (张唱):你一脚踢到我的疼孤拐,倒叫张万郎口难张。娶她已经三年整,到现在没有儿子和姑娘。

  (王唱):要是你与我把花堂拜,一年一胎我不敢讲,只要你家的茶饭好,三年两胎我不找忙。

  倒七戏传统剧目中久唱不衰的《休丁香》《孟姜女》《秦雪梅》《卖花记》等等,这些以平民女子为主角、反映家庭悲欢离合的戏文最能赢得中老年妇女们的眼泪。每场戏开场时先来一段喜剧或者闹剧,如《老先生讨学俸》《穆大寿吃大烟》《借妻》等等俗称为“戏帽子”的短戏,为的是延迟时间以等来更多的观众,也能活跃现场气氛。

  建国后,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化方针指引下,倒七戏改名为庐剧,随即成立了安徽省庐剧团,“小戏”登上了大雅之堂。于是,合肥市庐剧团、皖西庐剧团、舒城县庐剧团、霍山县庐剧团等等国营庐剧团都应运而生。从此,庐剧由农村进入了城市,由地摊演出迈上了舞台,艺术质量不断提高,流行地区更为广泛,影响日益深远,从不成体例的旧形态蜕变成正规的地方戏剧种。

过去看戏场景的老照片

1953年5月,皖西倒七戏实验剧场在五福堂东侧,原地委西大门对面,当时剧团叫皖西倒七戏剧团,图为《白蛇传》演出观众踊跃购票的前景。

  看 戏

  我的记忆仓库大约启动于建国初年,之前的旧事是直接听老辈及比我年长者说的。那时毛坦厂镇老街上五显庙院内有人称“万年台”的大戏台。万年台被拆除后,庙院子依然是搭台唱戏的好所在。唱大戏时,往往在台下的正前面由饮食业老板安排临时摆放着十来张八仙桌和条凳,在现场卖热包子、馒头和沏茶、热手巾把子,坐这特别席位的观众不亚于在城市戏园子看戏的排场。想省钱的人在外围周边站着看,也同样是有滋有味的看到散场不觉累。

  大戏班子通常驻扎在封闭性的场所,我猜想是因为京戏班子行头(戏具)多,为安全有保障,不惜场租费。我记得老街有两处临时性的戏园子:一处是“方长源茶行”后面的空旷大院,西边院墙外与五显庙之间只相隔一条牛皮地巷;还有一处是停业的谭家油坊(今皖西书屋紧靠谭家油坊巷)。唱小戏的班子多在无主的开阔地扎“围子”,围子由布围子和外加的一圈粗绳网组成,我小时候同小伙伴们没钱进不去,先在网子外玩耍。等到戏唱差不多了,戏班会将内部的布围子卷上去,绳网的入口闸门敝开,任人免费进去看尾戏,称作“zhao围子戏”。搞笑的是,当时适逢建国初期,乡民们给起了个很时髦的名字“解放戏”,洋溢着不花钱享受的喜悦。

  1962年,老街的商业俱乐部增设大戏台,镇政府特邀请皖西京剧团来毛坦厂作热场演出。首场演“十八罗汉斗悟空”,这出戏固然算不上经典剧目,可是演出阵容之庞大是罕见的,演员全到位拥满了整个舞台。1978年商业俱乐部增设了木座椅,改名为毛坦厂镇电影院,河南省商城京剧团来毛坦厂在这里演了十多天,取得良好的社会效果和经济效益。

  1980年,毛坦厂公社新建规模达标的“毛坦厂公社影剧院”,邀请霍山县庐剧团来此公演。此时古装戏解禁不久,又是硬件完善的新剧院,引来周边乡镇群众邀亲呼友的来看戏,连续半个多月场场客满,主演刘家瑾女士“粉丝爆棚”。而皖西庐剧团从没有来山镇毛坦厂演出,致使毛坦厂及周边十里八乡“远近盛赞刘家瑾,不识明星武克英”。

  有两件与皖西山区看戏有关的史实不应该忘却:1953年,京剧艺术大师周信芳和李玉茹率上海京剧院到霍山为佛子岭水库工地作慰问演出;1956年,安徽省歌舞团去佛子岭水库演出,途经毛坦厂,镇政府挽留歌舞团在镇上逗留一天,于毛小大操场突击搭戏台,晚上免费演了一场歌舞,剧目中还临时编入一个介绍毛坦厂风土人情的相声小品。

  与小戏相比,在民众的心理上“大戏”便是“阳春白雪”了,看大戏不是为了看热闹,主要是回味、欣赏耳熟能详的经典剧目。看京剧演出往往称“听戏”,遇到台上大段唱工,老戏迷索性闭上眼睛,手里拍着板眼,细细咀嚼演员的一腔一调,一字一音。若是发现唱出了错,便毫不留情地来一声倒好。

  现如今,除京、津、沪三地之外,还有哪个城市常演京剧?去剧场看京戏已是一项极为难得的精神享受,只能依赖网络平台听戏与戏剧艺术接触,再一个是群众自发组织京剧票友团体以自娱自乐。

  京戏班子跑码头活动范围较大,走南闯北的更多有一些艰辛,也因为“大戏”班子资本比“小戏”班子雄厚的多,所以会被少数无良之人所觊觎。戏班子每到一地都不能忽视当地方方面面的人际关系。有那么一年,也记不清是哪个京戏班子来毛坦厂演出,戏班子班主疏忽了某一路“神”,常常有人没事生事的找茬子捣乱,嗑嗑碰碰的演出极不顺畅。话说这天演的是《龙凤呈祥》,剧中有个小太监上场,任务是只要说一句话:“太后有旨,请郡主前去拜堂。”因为人手不够,临时拉个闲杂人扮小太监,不在意的说“太后有旨,请娘娘前去拜堂”,这时台下人丛里怪声叫好,秩序大乱。也难怪,此时的孙尚香尚未成婚,只能称“郡主”,哪能称“娘娘”呢?

  正所谓“流氓不可怕,最怕流氓有文化”。戏唱到这份儿戏班子真的是越唱越害怕,深恐一字一句之误,跟头便栽不起。应了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又有一场戏唱《打渔杀家》,剧中人混江龙李俊、卷毛虎倪荣,见老友萧恩家境贫寒,满怀江湖义气的倪荣欲予萧恩救助,于下场分手时唱“金银柴米送到家”。演员大慨一时又进入到刘备招亲的剧情中,竟唱为“花红彩礼送到家”。就这么一个穿帮的舞台事故又引起台下观众大哗,叫喊着“唱的什么玩艺?不看了,我们都走、都走!”

  班主无奈,只得登门拜访当地人称“杨二先生”的老人,说这次在贵地很不顺畅,演出中经常有人恶意起哄,说我们唱的不好,鼓动看戏的走人不看。请老先生出面帮我们维持一下吧,只求能够安安稳稳的再唱两、三天,凑个路费钱我们另寻下处。这位杨二先生是镇上很有名声的德绅,还是县参议员。他说,我给你们写一副对联试试吧。翌日,头遍躁台锣响起时,意外的有人在戏台两边柱子上贴出对联——台下的观众们初为惊讶,继而拍手齐声叫好,不承想整场演出过程台下没有人捣乱了。何故如此?乃是以杨二先生之撰联和名望使然。其对文曰:

  想看就看,想走就走,看走各取所便;

  说好是好,说歹是歹,好歹只唱三天。

  这么一句大白话竟能镇得住那些吃漂食的混混们,诚如乡谚所说:“三九天的冰冻,非一日之寒”也!(朱炳南)

  参考文献:《六安县文化志》、《金安区方志》、《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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